(小說:衛鷗 插圖:獨燃)
「高盧的星星看來不比帕爾米拉多。」
在屹立數百年的永恆之城羅馬,監獄裡陰暗與潮濕的空氣也仿佛是永遠凝固的。
一位女性站在這間牢房的中央。西曬的暗紅色陽光正好落在她側臉的黑色鬢髮上,激不起一點漣漪;望向窗外的她平靜得甚至看不出在呼吸,猶如神壇上的雕像。她衣著華貴,只是自膝蓋以下的裙擺顏色漸漸變深,到腳邊已經變成和牢底污泥一樣的顏色。
這一刻,一切都是靜止的,仿佛鐵窗之外車水馬龍的羅馬根本不存在一樣。
——直到牢房的鐵門被打開。
有人倒在她的身上,把她推出了牢房中央的陽光之外。
她回頭,看見陽光在流動。
當她從不可置信中回過神,才看清楚流動的不是陽光,而是女孩絲綢一樣紅色的長髮。
獄卒鎖上門,被推進來的女孩回頭抗議。
「混帳!我可是公主!」
牢房之外沒有人回應她。
女孩轉向牢房之內,準備在這裡找回自己作為公主的尊貴地位。女孩的瞳孔裡射出怒火,正要發作。
也許是牢房裡的女性散發出的冰冷氛圍屏蔽了女孩的怒火,也可能是其他什麼捉摸不定的原因,兩人之間沉默了一陣子。
待到女孩的抗議連最後一點回音都完全沉沒在牢底的污泥裡,沒人再願意拾起來的時候——
——作為牢房裡的前輩,她先開了口。
「我可是女王。」
公主和女王之間的沉默一直保持到入夜。
她頗有女王的風度,坐在臥榻邊,灑在牢房地上的天光從太陽變成了月亮,不變的是她沉靜的側臉。
然而女孩則不一樣了,從牢房的這邊走到那邊,一下探出身子想要從鐵柵欄的間隔裡鑽出去,一下踮起腳尖去拉扯頭上的鐵窗。
女孩手腳上的鐵鍊響個不停。
「妳這是哪裡的公主呀。」
女王皺眉責備道。
「我?」
女孩終於停下來,不過並沒意識到女王不是真想知道她的來頭,便自豪地自我介紹了起來。
「我來自高盧的埃托力,是群星之王維欽托力的女兒,人稱埃托力的流星——布里吉特。妳,又是哪裡的女王?」
「我來自帕爾米拉,是最傑出最虔誠的女王,芝諾比阿。」
「最傑出?哈哈。」
布里吉特笑了。
「最傑出的女王怎麼被羅馬人俘虜到了這裡?」
芝諾比阿平靜地看著布里吉特,甚至皺起的眉頭都放鬆開來。
她開始講述自己受過的屈辱。
「我曾將羅馬人趕出敘利亞、埃及、小亞細亞。可奧勒良皇帝在野戰中擊敗了我。我被逼退到帕爾米拉城內。羅馬人的攻城並不順利,城裡箭矢雷石充足,每個勇士又以一當百。無奈孤城死守終究有山窮水盡之時。城破後,我和臣下在逃往波斯的途中被捕,被迫來到了羅馬。在凱旋儀式的行列裡,我為奧勒良皇帝開道。羅馬人散下的鮮花密集如雨,可我知道我的命運同拋向我的鮮花一樣——散落在羅馬人的腳下。我被施以黃金枷鎖,遊行經過七座山丘,受盡羅馬人的冷嘲熱諷……」
布里吉特伸手示意芝諾比阿打住。
「嘿嘿。我的部族……我是說國家,也曾和羅馬人激烈交戰,羅馬人聽到群星之王維欽托力的名號,嚇得連劍都握不住。」
「我怎麼沒聽說過維欽托力?群星之王又是什麼頭銜?」
「那是因為妳的國家又小又偏僻。群星之王,就是統治著如群星一般數不完的臣民。」
「所以是多少?」
「宛若群星……」
「是多少?」
「數不完。」
「多少?」
「……二百。」
「二百。」
芝諾比阿復述,而後說道:
「高盧的星星看來不比帕爾米拉多。」
布里吉特又轉過身去拉扯鐵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