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利里亞大遇險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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舞馬


這《傾杯樂》除去天長節,平日上皇于勤政樓設宴時也會演奏。

曾幾何時,勤政樓下,百官、四夷拜舞謝恩後,太常官擊大鼓,引入部下樂工,坐、立二部樂伎充盈庭院。[1]

演奏一直到天色變暗,這才輪到壓軸的《傾杯樂》。[2]

奏這《傾杯樂》的樂伎著黃衣衫,系玉腰帶,無一不是身姿容貌俊秀的少年;[3]樂聲娛耳,奏樂之人也必要悅目。

然而他們只是配角。

人們真正期待的是會隨《傾杯樂》舞蹈的馬。

這些馬肌肉結實,修長挺拔,由執鞭的馬伕領到場上,馬蹄上下點地如輕擊的鼓槌。馬伕們高鼻深目,鬚髮鬈曲,同馬一道來自西域。[4]上皇特別喜愛這批舞馬,同舞伎樂工一樣分為兩班,號為「某家寵」、「某家驕」,各賜有廄舍,[5]照料悉心超過了上皇打獵時乘的戰馬。

舞馬脖頸上系有紅綢,飄蕩在身後;籠頭上環用金打,扣由玉琢;漆黑油亮的鬃毛穿過大大小小的珍珠,似沒有月光的晚上刺穿夜色的繁星。[6]

相較之下,席間命婦、宮女們頭上的釵飾黯然失色,上皇身側集六宮寵愛于一身的楊妃也難勝一籌。

壯士們擡來幾張巨大的長榻,置於宴會場中央。[7]

樂聲奏起,每次樂聲休止舞馬則低頭,再次響起則抬頭,[8]它們踏著舞步走上長榻,舞蹈的動作也隨著逐漸熱鬧的樂聲複雜起來。它們先是在長榻上彎曲前膝跪下,向上皇行禮;起身後,它們在長榻踏起了密集的小步,卻沒有前進分毫;這陣小步敲響的鼓點結束,他們忽地下蹲,鬃毛豎起,又突然在樂工敲響的大鼓一聲後立起。[9]

《傾杯樂》被奏響了十數遍,舞馬便在人前舞個不停,每一俯身一昂首必與節拍相合,幾乎舞盡了賓客所能想像到的一切動作;兩旁的壯士突然上前將長榻舉起,榻上的舞馬此刻卻轉動為靜,穩穩當當地立在半空中,氣定神閒,好像九天之上才是它們本來該在的地方。[10]

到這裡,人們還未盡興,看上多久都不會盡興,卻不得不迎來結束的高潮。

舞馬銜過馬伕遞上來的金杯,被抽走了骨頭一般垂下頭,晃晃悠悠,尾巴也隨風飄動,幾乎要散落下來。邊上舉杯的賓客見之大笑,連呼「醉了,這馬醉了!」,殊不知酒酣耳熱,無禮失態的是他自己。[11]

若是天長節,中間最高的那一匹會被牽到樓前,抬頭舉杯。

「願陛下千萬歲壽!」,馬伕祝賀道。

「願陛下千萬歲壽!」樓上後妃,樓下百官、三軍、四夷、百姓一道附和。

上皇便在山呼萬歲聲中,領宴會上所有人一道飲盡杯中酒。

舞馬知道自己的出場已經結束,自覺從長榻上走下來。宴席間此起彼伏地傳出挽留聲。儘管他們都知道接下來該輪到當世第一美人楊妃跳的《霓裳羽衣曲》,卻仍舊不捨得舞馬離去。[12]


[1] 《舊唐書》卷二十八《音樂志一》:「玄宗在位多年,善音樂,若讌設酺會,即禦勤政樓。……」,第1051頁。

[2] 《舊唐書》卷二八《音樂志一》:「日旰,即內閑廐引蹀馬三十匹,為《傾杯樂》曲」,第1058頁。

[3] 《明皇雜錄》補遺《唐玄宗舞馬》:「樂工數人立左右前後,皆衣淡黄衫,文玉帶,必求少年而姿貌美秀者。」,第45頁。

[4] (唐)張說:《張燕公集》卷十《舞馬千秋萬嵗樂府詞三首之二》:「聖王至德與天齊,天馬來儀自海西。」,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,第十一葉b。

[5] 《明皇雜錄》補遺《唐玄宗舞馬》:「玄宗甞命教舞馬四百蹄,各為左右,分為部,目為某家寵,某家驕驕」,第45頁。

[6] 《明皇雜錄》補遺《唐玄宗舞馬》:「因命衣以文繡,絡以金銀,飾其鬃鬛,間雜珠玉」,第45頁。

[7] (宋)張表臣:《珊瑚鉤詩話》卷二:「每舞,藉以巨榻」,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,第三葉b。

[8] 《全唐詩》卷三〇一,王建:《樓前》:「飛龍老馬曾教舞,聞著音聲總(一作忽)舉頭」,北京:中華書局,1960年,第3433頁。

[9] 《張燕公集》卷十《舞馬千秋萬嵗樂府詞三首之二》:「腕足齐行拜两膝,繁骄不进蹈千蹄。髤髵奋鬣时蹲踏,鼓怒骧身忽上跻。」,第十一葉b。

[10] 《新唐書》卷二二《禮樂志十二》:「舞《倾杯》数十曲。壮士举榻,马不动。」,北京:中華書局,1975年,第477頁。

[11] 《張燕公集》卷十《舞馬千秋萬嵗樂府詞三首之二》:「更有衔杯终宴曲,垂头掉尾醉如泥。」,第十二葉a。

[12] 《全唐詩》卷五六七,鄭嵎:《津陽門詩》:「馬知舞徹下牀榻,人惜曲終更《羽衣》。」,第6563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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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〈“舞馬”〉中有 3 則留言

  1. 我是那種⋯⋯身體比意識更先作出反應的奇怪物種。
    比如當初讀到這段資料的時候,我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觸,但就是淚流如注足足五分鐘,我真的有擔心我會不會就那樣哭瞎了自己。
    直到現在我仍說不清我當時為什麼哭。
    或許可以問問張判官,他可能知道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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