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元二年(759年)
「願陛下千萬歲壽!」
營中喧鬧,說是田使君生日,設下酒饌,並要叫原先唐皇帝宮中的樂工演奏助興。
軍士中不少並非漢人,[1]是初到東都。胡漢言語交雜傳遞,把好奇的士兵們引向田使君帳前。無奈有衛兵設圍把守,若是在軍中沒有一官半職,就只能在圍外分到一盞濁酒和紛雜在各色噪音裡的幾縷飄渺樂聲,是瞧不見樂工如何操笙弄管的。
天寶十四載,安祿山由范陽起兵反唐,不久攻陷東京洛陽,兵勢直逼西京長安。上皇西幸成都避難;太子北上靈武即皇帝位,申令討叛。
安祿山被其子安慶緒謀殺。官軍力戰克復兩京。未久,判將史思明殺死安慶緒自立稱帝,再度攻陷東京洛陽。[2]
安史麾下大將田承嗣因作了此番入洛陽的先鋒,受官魏州刺史——便是今日主座上的田使君。[3]
同僚中只有我沒有棄城西逃,倚著門框坐在官署的大門裡,將性命交由叛軍處置,打算就此終結顛沛流離;卻不想,我被提著血刃的軍士拖走交給田使君,受命作了一名清點軍資的判官。我求死的決心就此消逝。
現在,我從軍器庫走向田使君的大帳,今日的客座上有我一杯冷羹。
一匹走路搖晃的高大馱馬載著一大袋糧食從我面前走過。它右前腿上有一道清晰可見的傷痕。
「這畜生是上不了戰場了,不如殺了吃肉?」扶著糧食的腳夫提議道。
「戰馬受傷了,[4]能作馱馬。殺了還是太浪費」牽韁繩的馬伕說著,朝馬身上抽了一鞭子。
這是一匹良馬。若是承平時候,它定是長安貴公子新春看花的坐騎,讓主人一路風光。
我心中多少覺得憐惜,卻也沒有說什麼。
畢竟我已自顧不暇。
[1] 《舊唐書》卷九《玄宗本紀下》:「丙寅,范陽節度使安祿山率蕃、漢之兵十餘萬,自幽州南向詣闕」,北京:中華書局,1975年,第230頁。
[2] 《舊唐書》卷二〇〇上《史思明傳》:「思明召慶緒等殺之,併有其眾。四月,僭稱大號,以周贄為相,以范陽為燕京。九月,寇汴州,節度使許叔冀合於思明,思明益振。又陷洛陽,與太尉光弼相拒。」,第5380頁。
[3] 《舊唐書》卷一四一《田承嗣傳》:「祿山敗,史朝義再陷洛陽,承嗣為前導,偽授魏州刺史。」,第3837頁。
[4] (唐)鄭處誨:《明皇雜錄》補遺《唐玄宗舞馬》:「後轉為田承嗣所得,不之知也,雜之戰馬,置之外棧。」,《歷代史料筆記叢刊·唐宋史料筆記》,北京:中華書局,1994年,第45頁。
在〈“舞馬”〉中有 3 則留言
我是那種⋯⋯身體比意識更先作出反應的奇怪物種。
比如當初讀到這段資料的時候,我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觸,但就是淚流如注足足五分鐘,我真的有擔心我會不會就那樣哭瞎了自己。
直到現在我仍說不清我當時為什麼哭。
或許可以問問張判官,他可能知道罷。
“身不由己”与“挺身而出”写的太好了🥹
算是我魂穿哭喪🥺哭著哭著竟不知道戲裡戲外誰在哭誰在哭什麼。